自成一格的表達
——評《生命之歌》的動作語彙特色
文:張 純
由澳門青年舞蹈團排演的舞蹈專場《生命之歌》,作為第23屆澳門藝術節中,規模最大、最完整、最嚴謹、最專業的本澳舞蹈作品,聚焦了海內外眾多目光。而事實證明這台晚會並沒有讓關注澳門舞蹈發展的人們失望,它將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擺在眾人眼前:澳門青年舞蹈團自2009年以《奔月》亮相舞壇,僅僅用了三年時間,便獲得了令人驚歎的進步。在突飛猛進的背後,離不開藝術總監應萼定先生幾十年來對舞蹈的體悟、鑽研、思索、拓展,彰顯了他的藝術品格和智慧。在他多年的指導和帶領下,青年編舞家楊敏健以一系列充滿生命力的作品逐漸在舞壇展露頭角。如今,兩位編導的創作過程已經由過去的主隨關係轉變為相互配合、協作編舞,使得他們的藝術追求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獨特的舞蹈風格。在這台最新的晚會中,他們在舞蹈語言上的突出特點引起了筆者的思考。
舞蹈語言,可以理解為肢體動作經過創作者的創編、結構成為能夠傳達意味、表現情感的一種“形式”、“手段”、“工具”。由於舞蹈的人體如同樂器之於器樂演奏,是演繹作品的唯一媒介,舞蹈動作所產生的語言性比任何一種書面語言更為豐富、多變,同時有別於生活化、戲劇化的“默劇”式動作而異常隱晦。藝術總監應萼定先生認為,肢體動作構成的舞蹈語言,是表達人類精神世界的語言,它不應當複述外顯的表面現象或者拘泥于現有規則,而應當表現心性層面的邏輯關係,創作者的觀念、立意是主導動作語言面貌的靈魂:舞蹈本體的言說能力和舞蹈動作的可能性應當被盡可能拓展。
整個創作過程中,應萼定與楊敏健冷靜地分析肢體動作的速度、力度和空間,將身體各個關節運用的遊刃有餘。比如《四季》接近尾聲的時候,從頭到腳的每個關節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編織成了一段敏捷短促的動作,配合鋼琴獨奏細膩的音符;《繁華過後》不乏舒展的重心擺動和柔美的伸展舞姿,不經意間,細微的點狀發力和不時凝固的棱角造型是女性的風骨;《生命之歌》第一樂章的男子群舞在頓挫的拋甩彈抖動作中體現掙扎;第二樂章以簡單的上下動律步伐“走”出了一系列歡悅溫馨的場面;而第三樂章則以重心下沉、單腳向外擴張再快速抽回的橫向動律,製造出擴張感和力度感......從中可以看到,以點狀動作鋪排舞句,以不斷重複的動律帶出動勢,是這些舞蹈語彙的突出特性。棱角分明、以點為主的動作必定要增加密度和力度,才能佔領與長線條動作同等的空間,編舞者對動作的分析、處理、編制便要像作曲家甚至數學家一樣的精湛;在畫面和構圖上,精准的細節把握和對層次的有效安排,有效避免了囉唆繁雜的場面。因而這種語彙的邏輯性、層次感帶來了卓越的、唯美的視覺效益;與此同時,又沒有因為邏輯性的鋪排而削弱了動作語彙的生命力和創新精神,反而在盡可能地開發身體運動方式的過程中,碰撞出了意想不到的火花,新穎不羈、獨具特色。
大量的運用“卡農”和“賦格”的方式進行編排是這些作品的語彙又一個突出的特點。如《繁華過後》在推動最後高潮時,舞者一個接一個完成橫向調度,形成了極具流暢感的畫面;在《生命之歌》第三樂章當中,六位男演員在兩條平行的斜線上依次完成相同的舞段,每個演員起動的時間都相差兩拍,形成了緊湊的“追逐”效果;第二樂章和第三樂章的集體舞段,多次以不同排面相互模仿的形式編排動作,產生了此起彼伏、浩浩蕩蕩的氣勢。“卡農”和“賦格”在音樂當中的運用,是通過對聲部的規範和排列產生形象感,在舞蹈中運用這些手段,同樣是為了產生更為豐富的畫面感與層次感。然而,如果運用不當、大量堆砌,很容易陷入形式主義的局面當中,毫無生氣與表現力。在《生命之歌》中,我們絲毫不會感到厭倦或是乏味,創造者們在合適的時機,運用這些手段豐富了舞臺畫面的層次,深化了動作語言的表現力,恰到好處、遊刃有餘。回顧以往的舞蹈作品,我們經常看到畫面感很強但是動作性很弱或是動作性很強但是畫面性很弱的創作局面,似乎在舞蹈編排中兩者不可兼得。而應萼定和楊敏健通過“卡農”、“賦格”,仿佛是對動作施展了魔術,賦予細膩精緻的動作以豐富的調度變化和強烈的畫面感,讓肢體動作和調度的語言性強強聯手,自成一格。
目前已經被大眾所熟知的舞種劃分,如古典舞、民間舞、芭蕾舞、爵士舞等等,其實是對外顯的動作形態及其顯現的文化風格的劃分。由於這些約定俗成的風格舞蹈語彙本身已經浸潤了千百年來的社會生活和文化活動,神韻和味道已經凝固在整套舞蹈語言當中,編創者對它進行素材式的解構重組和利用,個人表達依然還是會委身於風格屬性的限制當中,風格語言也完全成了工具而被剝離了它背後的文化屬性。這種局面下,單純的風格展示或者被風格語言束縛的創造完全不是應萼定先生的理想。這種藝術觀念實際上是在“我們不是什麼”的否定中肯定了“我們是什麼”的答案。在動作語彙的創造中,他與楊敏健先是有意識的避開動作符號、動作套路,在順勢中故意製造逆境,與觀眾的期待視野產生心理落差,進而再將個人的藝術特性和審美追求注入其中,使得舞蹈語彙本身具備獨立的審美價值,產生了文化內涵,生成了有別於作品題材和內容的新的審美層次。
相較舞校在二零零八年第十九屆澳門藝術節上演的舞蹈專場《心中花園》和澳門青年舞蹈團二零零九年的舞劇《奔月》,《生命之歌》所體現的美學追求更加清楚明晰,首先就是因為創作者開創了一種成熟、統一的語言進行表達,才能夠從容地進行作品結構、立意傳達以及設定舞美、音樂,形成了典雅寧淨、超凡脫俗的整體印象,不妖豔不柔弱不媚俗不浮躁。這一切實屬難能可貴,在舞蹈藝術創作領域,他們在舞蹈語彙上的突破創新,並由此獲得舞蹈風格上的成熟完滿,值得我們重視、分享並傳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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